陈培永:重解马克思的“资产阶级”概念
重解马克思的“资产阶级”概念
陈培永
摘 要:经常被置于无产阶级对立面的“资产阶级”准确地讲只是大资产阶级或资本家阶级。如果企业主只是客观上作为资本的所有者,但并没有成为体现资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资本”,那他就不是资本家,而可以称之为“企业家”。资产阶级必然灭亡,不是现实生活中哪些人必然灭亡,不能人为指认哪些人是资本家而宣布他们必将终结,它本质上意味着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以及在这个生产关系基础上导致的社会不公、两极分化问题的解决。在生产关系中作为资产阶级成员的资本家摆脱一味追求价值增值、无止境地追逐财富,注重社会公益、社会效益和个人素质提升,可以说就是摆脱了资本的意志和属性、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企业家了。
关键词:资产阶级;资本家;企业主;企业家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如果说无产阶级、无产者、人民群众是正面角色的话,那么资产阶级、资本家、资产者就是典型的反面角色。有些人也逐渐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资产阶级就是通过剥削劳动力获取剩余价值的阶级,资本家就是自己不用劳动、靠剥削工人为生的有钱人。令人尴尬的现实是,资本家在政治理论上是被批判的、被革命的对象,在现实生活中却又被很多人对应为企业主、企业家、老板。今天我们该如何理解资产阶级、资本家、资产者?是否应该把它们看作过时的范畴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去除?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关涉到马克思主义本身的现实性、说服力问题,应该立足于时代背景从学理上进行回应。
一、作为“资本家阶级”的“资产阶级”
面对已经变化的社会现实,有些人主张采取一了百了的做法,以后不要再提“资产阶级”和“资本家”了,现在只讲“企业主”“企业家”或“老板”就够了。我们确实应该慎重使用,坚决反对扣帽子的做法,想当然地给哪些人贴上资本家的标签,进行道德上的批判。这其实是马克思“决不用玫瑰色描绘资本家和地主的面貌”[①]的本意,也是我们科学理解“资产阶级”“资本家”范畴的基本前提。但也不能因为“企业家”等词的使用,我们就否定“资产阶级”或“资本家”范畴对剖析社会现象的意义,正确的态度应该是把握它们的原意,给予必要的重新解读。
仅就理论上而言,对“资产阶级”的界定实际上是很清晰的。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注释中明确写道,“资产阶级是指占有社会生产资料并使用雇佣劳动的现代资本家阶级”[②]。这个概念可以分解为三个关键词:第一个是“现代”,它说明资产阶级是以机器大工业带来的现代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变革的产物,它不同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商人、高利贷者,但它也不是凭空出现的,按《共产党宣言》的描述,它是从中世纪的城关市民和独立自营的小农中产生的市民社会阶级。
第二个是“资本家阶级”,它说明资产阶级是由资本家构成的阶级,资本家(包括产业资本家、商业资本家、金融资本家等)是资产阶级的构成部分。值得发挥性解读的是,资产阶级和资本家阶级应该是有区别的,并不是所有的资产阶级成员都属于资本家阶级,资本家阶级是比资产阶级所指范围更小的概念,它只是资产阶级的一部分。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中可以发现,资产阶级的构成部分是参差不齐的,一部分是工商业资产阶级和金融资产阶级,也就是大资产阶级或资本家阶级,一部分是小资产阶级,主要指那些雇佣几个人开咖啡店的、开餐馆的、开酒店的小商人、小店主、小手工作坊主等等,他们并不能算作资本家。现代资产阶级其实是指大资产阶级,并不包括小资产阶级,经常被置于无产阶级对立面的“资产阶级”准确地讲只是大资产阶级或资本家阶级,小资产阶级并不构成无产阶级的对立面。
第三个是“占有生产资料并使用雇佣劳动”。占有生产资料和使用雇佣劳动是资产阶级的本质属性,而且同时符合才能叫资产阶级。这就排除了两种人:一种是有生产资料但主要依靠个人劳动、不使用雇佣劳动或者极少使用雇佣劳动的,比如小资产阶级和自主经营的农民,一种是没有自己的生产资料但支配使用雇佣劳动的,比如公司经理、管理者。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资产阶级,而是兼具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特质,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属于“中间阶级”。
资产阶级在今天还被说成是有雄厚资金的、有大量财富的阶级,这确实符合一定的经验现实,但这不是资产阶级的本质属性。有财产的人不仅仅是资产阶级,并不是所有的资产阶级成员都有雄厚资金,财产多少只可以作为参考标准不能作为根本标准,所以“有产者”的说法可以在口语中或者说特定语境下使用而不适合严谨的理论中使用。另一个需要厘清的问题是,在界定资产阶级时,强调自己不劳动、依靠剥削雇佣劳动、榨取剩余价值为生,实际上就已经人为地植入了政治和道德批判因素,从而就使这个概念失去了学术性和客观性,并不利于我们科学把握资产阶级、资本家概念。
理论梳理并不难,难的是对现实问题的回应。一旦回到现实生活中,用来分析今天社会的时候,“资产阶级”“资本家”就会引起争议。最受关注的问题是,资产阶级能否对应于现实生活中的企业主、企业家?企业主、企业家是不是就是资本家?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如果说“不是”,我们就很难说存在着资本家和资产阶级了,我们就没有了讨论的对象。如果说“是”,就意味着可能会将对资本家的批判转嫁到对企业家的批判,就让人产生企业家对社会贡献再大也不能抹去它恶的本性的想法。
我们反对武断的、粗暴的一一对应,不能拿生活中的企业主、企业家对应于资本家进行批判,而且还有必要做出更为明确的区分。马克思曾指出:“作为资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③]资本家是人格化的资本,资本家的灵魂是资本的灵魂,说明要成为资本家,必须具备客观和主观两大标准:客观上,依靠资本获得收入,是资本的所有者,而且一定得是大资本的所有者(最典型的是金融资本家),“小民营企业主”“小老板”根本达不到资本家的客观标准;主观性上,体现资本的意志,遵循投入更多、获得更多、再投入更多、再获得更多的循环以无限制地自我增值、不懈地追逐利润、不断地积累财富的资本逻辑,甚至为了价值增殖可以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一个企业主,符合主客观条件才可以说是资本家。这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企业主都是资本家,如果企业主在生产关系中只是客观上作为资本的所有者,但并没有成为体现资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资本”,那他就不是资本家,我们就可以将其称为“企业家”。有必要保留“资本家”这个概念的批判性,警示企业主不能沦落为一味追求价值增值的“资本家”,不能沦为“人格化、有意志和意识的资本”。要看到的是,在特定历史阶段比如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包括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资本家更具有普遍性,在今天这个时代其实则越来越少,这是历史的进步。但我们不能说就不存在了,贪婪无度、奢侈挥霍的符合资本家标准的为富不仁的企业主、黑心老板还是存在的,将这些人称为企业家也玷污了企业家这个名词。
另一个需要回应的问题是,资本家是否从事劳动?可能存在不劳动的资本家吗?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很少有不从事劳动的人,纯粹的食利者,天天挥霍度日,别人都为他打工,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的人还是极少的。马克思并没有否认资本家也从事劳动,“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是作为劳动的管理者和指挥者(captain of industry)出现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资本家在劳动过程本身中起着积极作用。但是只要这些职能是产生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特殊形式……那末,这种与剥削相结合的劳动(这种劳动也可以转给经理)当然就与雇佣工人的劳动一样,是一种加入产品价值的劳动,正如在奴隶制下奴隶监工的劳动,也必须和劳动者本人的劳动一样给予报酬。”[④]资本家的收入因此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资本的收益,一部分是通过劳动获得的工资(同工人一样)。资本家的劳动也产生价值,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不再作为资本家而存在,他依靠管理劳动和监督劳动获得收入就不再是充当资本家的功能。
马克思实际上给资本家留下了一个希望,那就是资本家也可以摆脱资本的意志,作为劳动者生产剩余价值,而不是作为资本家榨取别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就此理解,今天的企业主、企业家也从事劳动,但从事的不是雇佣劳动,而是对劳动的管理、指挥、统筹等(也可以交给职业经理人),我们不能否认这种劳动的价值,不能否认这种劳动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更大,而且更具有风险性。
接下来的问题也就来了,既然在马克思那里,资本家不仅靠资本也靠劳动,也是“劳动者”,只不过是特殊的劳动者,那资本家是否如同资本一样,也只是不可见的抽象范畴?资本与雇佣劳动、资本家与工人的对立还有意义吗?
当然不能把资本家说成是完全抽象出来的、没有具体所指的概念。在现代生产方式、生产关系中,我们能感受到资本家(作为资本的人格化)的具体存在,资本家是代表资本的一方,与代表劳动、管理、技术等要素的一方相区分。资本家与工人、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关系,反映的正是资本和劳动要素的关系。阶级一定是一种关系,只要与代表雇佣劳动的人格化的工人阶级放在一起,就能很容易地判断出资产阶级的客观存在。一定得理解这种生产关系的存在的意义,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是因为对方才有意义,才存在。离开生产关系、阶级关系,说一些人是资产阶级、资本家是没有意义的。比如在政治领域,所有的人都只是作为公民而存在,而并没有阶级之分。
而且,正像资本家离不开劳动一样,工人阶级不一定就不能利用资本来获取收入。现在的工人除依靠工资外,也通过购票股票、证券参与资本分配。这说明,阶级关系的主体之间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更多的企业主、企业家从事劳动和更多的工人分享资本的收益,恰恰反应的是阶级之间对立性的弱化、同一性的增强,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阶级矛盾逐步解决的表征。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所使用的方法是从抽象到具体,抽象不能和具体一一对应,完美的抽象是用来呈现丰富的具体的。资本是抽象,是可见又不可见、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存在物,资本家其实也带有一定的抽象性,马克思正是通过商品、货币、资本这些范畴以及衍生出来的资本家、劳动力这些范畴揭示了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社会状况,揭示了社会不公平的生产关系根源,这些看起来抽象的范畴恰恰提供了理解现代生产方式的钥匙,展示了现代社会的丰富的具体。
二、客观审视资产阶级的“功”与“过”
受近代以来中国革命客观历史进程的影响,资本、资本家、资产阶级、资本主义一直是作为批判对象出现的。对资本就是要批判,对资产阶级就不应该纵容,西方国家再怎么变革也改变不了它的资本主义本性,这些观念根深蒂固的存在。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人们对资本、市场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但对资产阶级、资本家本性恶的印象始终没能从根本上改观,一些人根本不能客观承认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进步角色,甚至总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企业主、企业家在市场经济、中国社会中起到的作用。
还有与之相对的另一种观念,认为“人人都是资本家”,企业家是市场经济的灵魂,是市场经济的完美主体,似乎所有企业主都是企业家,都是这个时代的人格模范,这种观念明显是受新自由主义传统的影响,西方新自由主义者哈耶克早就坦率和直接地写道:“如果我们问,那些被称作资本家的人,人们最应该把什么东西归功于他们的道德实践,答案是:人们的生存。社会主义者认为,所以存在着无产阶级,是因为一些原本能够维持自己生存的群体受到了剥削,这种解释纯属天方夜谭。如果没有另一些人为其提供维持生活的手段,构成现在无产者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⑤]沿袭哈耶克认为资本家给了无产者生存下去希望的论述,中国新自由主义强调的是依靠完全的自由市场和理想人格化身的企业家,就能给中国社会带来光明。
为资产阶级歌功颂德的做法和完全否定资产阶级的观点一样,在现实中实际上是经不起检验的,但在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上,两种观点却都能够大行其道。我们有必要重新回顾马克思、恩格斯对待资产阶级、资本家的态度。资产阶并没有被完全否定,资本家也没有被从道德上直接抹杀,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资本家、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的批判是建立在承认其推进历史进步的前提下的。仅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对其进行一味批判,只去指责资产阶级的过错,不消除对资本、资本家的意识形态和道德的偏见,会让马克思主义理论受到极其严重的误解,会阻碍我们看清楚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进程。有所保留地为资产阶级、资本家正名因此是有必要的。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强调,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它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带来了人类社会发展史的奇迹,尤其在是生产力方面,“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⑥]。生产力的发展又带来了社会的全面革新,实现了对生产工具、生产关系,进而对全部社会关系的改造。资产阶级终结了以宗教或神秘化方式来维系的政治权力统治,战胜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资产阶级带来了自由贸易、自由买卖,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推动了世界市场、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全球化的出现。资产阶级所取得的这些方面的成绩是不能否认的,而且有些方面还是今天很多国家需要继续努力的方向,比如保障人们的各种政治权利,比如不用强权过度干预市场,比如引入资本运作发展生产力,等等。
问题在于,资产阶级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人与人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变成了冷酷无情的交易关系,它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甚至把家庭关系也变成纯粹的金钱关系,等等。人作为商品而存在,人的尊严变成交换价值,人与人的关系由物与物的关系所支配。人被资本所俘获,资本不是服务于人的生活,反倒是人变成了服务于资本扩张的人。资产阶级促使人类社会进入到资本成为主体、抽象成为统治的阶段,资产阶级其实并不是社会的主宰者,资本才是主宰者。资本本来只是人在生产过程中创造出来服务于人的工具,但它一旦生成,成为“死劳动”,就成为了支配人的活劳动的力量。资本就像从潘多拉魔盒中被释放出来的魔鬼一样,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也无法控制。
每个人在这种社会关系下都是无能为力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资本家,但在没有办法改变的不合理、不公平的生产关系下,现实生活中的人肯定会选择占据优势的这一头。然而,只要存在着这种不合理、不公平的关系,每个人都不会独善其身。正如今天的企业主、企业家并不总是享受安逸的生活,他们有时比工人还要艰辛,经常面临着被市场淘汰的结局,也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马克思早就指出了,资产阶级同样处于异化状态,只是没有感受到异化而已,马克思也讲到,不是只有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资本家之间也产生剥削,“这种财产也是由货币资本家提供给产业资本家支配的,并且为此货币资本家也剥削产业资本家”[⑦]。资产阶级本身也是异化的、也存在剥削,说明的恰恰是整个社会处在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状况。
更加失控的表现是,以资为本的逻辑会不断激发出人们对以价值(货币)、符号为表现形式的财富的需要,最终会给土地、环境、资源这些人类社会的真正财富带来破坏,它很可能会把人类社会带到无法解决的生态困境中。如果说资产阶级革命所推翻的封建社会只存在人与人的对抗的问题,那么资产阶级不仅没有解决人与人的对抗,还带来了人与自然的对抗、人对自然的剥夺。封建社会不会给人带来生存危机,资本逻辑主导的社会却有这个可能。这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没有给予系统的阐述,只是讲到了人与自然的对抗、自然对人的报复,但从他们的文本中,结合今天的生态困境,我们很容易就能够读出这一点。
三、资产阶级和资本家的未来命运如何?
对于资产阶级,《共产党宣言》给出的结论是:“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⑧]“资产阶级的灭亡不可避免”,“要剥夺资产者”,“通过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等,这样的表述方式,在阶级压迫、阶级剥削严重的革命时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而且对于激发被压迫阶级实现社会变革有着积极的推进作用。但在今天的社会背景下,如此理解会给人以激进之印象,让人觉得这个判断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而在现实社会中并没有多大意义,我们需要深度追问,马克思、恩格斯讲的资产阶级灭亡究竟是谁的灭亡?以什么样的方式灭亡?灭亡之后将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们首先应否定一种观念,那就是把资产阶级认定为是哪些人,把资产阶级的灭亡理解成就是要消灭资本家,要革这些人的命,宣布这些人没有什么好的结局,现在没办法但以后一定要将这些人打倒。马克思因此就变成了永远在鼓动一部分人与一部分人之间斗争的暴力革命家,马克思的理论也似乎为一些人的仇富心理提供了正当性证明。如果一味这样去理解马克思、马克思主义,那人们自然也就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为劳动者的生活抱不平,站在底层民众的立场上痛骂资本家天生贪婪,而且改变不了这种本性;一部分人则为企业主、企业家进行论证,强调他们在组织生产中的主导作用,而且他们付出了更艰辛的劳动,干了普通工人没有能力干的工作,而且时刻承受着风险。结局只能是增加社会的对立和仇恨,带来社会不稳定。
资本家、资产阶级是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的产物。资产阶级必然灭亡,灭亡的不是哪些人,而是人的阶级属性,是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社会关系,以及维系这种关系的资产阶级制度。在1882俄文版序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明确地指明了《共产党宣言》的任务是“宣告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必然灭亡”,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不是要强力没收哪些人的私有财产,而是消灭私有制下掩盖的不公平关系,消灭少数人占有大多数人的社会化成果的不公平的社会关系。从根本上消灭了这种私有制关系,也才算真正地消灭了资产阶级。无论是革命还是改革,如果只是推翻了资产阶级某些成员的统治,没有最终终结这种生产关系的话,结果只能是换一批人统治而根本没有消灭资产阶级关系本身。摧毁一些人的统治、革一些人的命容易,改变一种生产关系难、变革一种制度难。资产阶级的灭亡本身意味着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以及在这个生产关系基础上导致的社会不公、两极分化问题的解决。资产阶级的灭亡,也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共同消亡,是阶级的消亡。资产阶级是被消灭了,原来归属于资产阶级的成员不会被消灭,反倒成为不被资本所俘获的不再具有阶级属性的活生生的人。
资产阶级灭亡,还说明资本主导的社会阶段结束,人类社会进入到马克思所讲的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还要厘清一种观念,那就是根据资产阶级必然灭亡、无产阶级必然胜利,推论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并进而推论出西方国家是资本主义,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所以西方国家必然灭亡,中国必然胜利,而现在西方国家没有灭亡反而在问题上不断繁荣,就开始分析资本主义为什么腐而不朽、垂而不死、衰而不亡、崩而不溃?
这种推理被很多人所接受,其实本身是有问题的,马克思、恩格斯不可能预测出若干年后哪些国家胜利、哪些国家失败,他们也不可能否定西方国家本身改变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制度的可能性,而这种推断却认定西方国家是永恒的、静止的资本主义或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和制度,永远不可能走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如果这种推论成立,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社会发展的预测就错了,人类社会发展就不符合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客观规律了。无论中西方国家,都会走出资本主导的历史阶段,进入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阶段,如果有所区别的话,那中国是有意识地进入,西方国家是无意识地进入。这才能证明马克思、恩格斯所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性。
资产阶级的灭亡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走向,它标志着整个人类社会走出对抗的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⑨] 资产阶级社会没有进入到人类社会的历史阶段,还处于史前时期,马克思的结论无疑振聋发聩,他所要表明的是,在这个阶段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并不是人,而是对象化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对抗的关系,不是受人本身支配的关系。资产阶级社会的灭亡意味着人类社会史前时期的终结,意味着人在继承生产力发展、创造新的条件的基础上,摆脱了以资本为主导的生产模式,摆脱了对抗性的生产关系、社会关系,走向真正的人们的美好意愿能够实现的社会。这绝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专利,而是世界各国、人类社会都必然要走向的社会。只有这样理解,马克思主义才会是指引人类社会发展的科学理论。
代替资产阶级社会的新社会的出现,不仅需要政治制度、社会制度的变革,还需要人本身的觉醒和观念的改变。我们要说明的是,未来社会是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是整个人类获得解放的社会,那么资产阶级的社会成员资本家是否有可能获得解放?他们只有被打倒、被剥夺财产的命运吗?
对马克思、恩格斯而言,一个人客观上处于阶级关系的某一端,处在某个阶级之中,不一定他具有这个阶级的属性,他就代表这个阶级的意志。《共产党宣言》其实指出了这种现象,“正像过去贵族中有一部分人转到资产阶级上面一样,现在资产阶级中也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已经提高到能从理论上认识整个历史运动的一部分资产阶级思想家,转到无产阶级方面来了”[⑩]。在客观生产关系中作为资产阶级成员的资本家上也可以摆脱资产阶级的身份,也可以摆脱资本的意志和属性。作为资产阶级成员的资本家也是人,也可以成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只要他摆脱资本的意志,摆脱一味追求价值增值、无止境地追逐财富,不再见钱眼开、唯利是图,而注重社会公益、社会效益和个人素质提升,他就不再是服从资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资本,可以说他就是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企业家了,也可以说就是马克思所讲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了。
参考文献
[①]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
[②]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9页。
[④]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50—551页。
[⑤] [英]哈耶克:《致命的自负》,冯克利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50页。
[⑥]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
[⑦]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5页。
[⑧]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页。
[⑨]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
[⑩]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页。
此文原载《广东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发表时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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